阅读一场沙堡游戏

2017年12月26日丨3412MM丨分类: 游戏丨标签: 游戏

  原标题:阅读,一场沙堡游戏 我脑中经常会幻想这样一幅景象:在泛着蓝白泡沫的大海边,一个小孩子正蹲

  我脑中经常会幻想这样一幅景象:在泛着蓝白泡沫的大海边,一个小孩子正蹲在沙滩上,醉心于自己的建筑游戏,然后一阵海浪拍过,将沙子搭造的一切抹为平地。

  小孩子的建筑游戏可以延伸成许多不同的形态——用海边潮湿的沙子,用超市里崭新的乐高积木,用乡下的泥巴,用炕头上散落的麻将牌……或者,当他稍微变大一点之后,他会寻找某种看上去更加稳固的东西,例如两百页以上的书籍、灰色的水泥、空心砖块,甚至光与空气,他会想着利用这些搭建一些更加宏伟而坚固的东西,塔、双子楼、人生、艺术等等。然而随着平缓的海浪变成一阵飓风,这一切建筑又如同被吹散的叶子,在现实界中不断瓦解。

  这时,可以抛出那个终极的问题——阅读积累的意义,究竟是什么。这是阅读本身带给人类的问题,就像那些孤独的、在沙滩上微微隆起的城堡,假如我们只是在平缓的沙滩上散步,与海浪保持某种默契的平行,那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接触到那巨大的虚无,然而我们终究想要在沙滩上留下些什么,即使不是城堡的话,哪怕只是一点点个人的脚印——这时,那股冰冷的不确定性就会随着海水,由下而上刺入我们的身体。

  记忆,是紧随在我们身后,又随时藏匿、时刻戏弄我们的影子。我们总是会尝试去打开这个盒子,确认里面放置的东西没有变质,或者没有在年月中失窃。它可能是私人的《回望》,金宇澄用散文把父母一辈的回忆封存在玻璃罐中,将它变成一个在泪液中固定的标本;它也可能是公共的集体回忆,皮特·恩格伦在《美丽与哀愁》中收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23个小人物的记忆,用一次显微切片剖析了宏大的历史肢体。当然,它也有可能不止于记忆,《雷蒙·阿隆回忆录》把回忆变成一种黏合剂,他的哲学、政治、社会思想都依附其中,凝聚成一部庞大的建筑。记忆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东西,它本身像空气一样,流动,没有意义,只是为了放置私人物品而存在的基质。如果在时间中,我们遗忘了某种回忆,那就像是一次弃置与背叛——可我们无力抵抗这种“背叛”,记忆终归只是一个会发音的盒子,它会锈蚀,在仓库的角落里变得面目全非,直到最后由于年久失修,再也没有一把钥匙能把它开启,《余音》渐渐消匿……

  那时,记忆就会变成沉重的历史,变成一个《被仰望与被遗忘的》世界,我们就必须耗费更多的精力去开启它。历史学者黄兴涛的工作是《重塑中华》,他从近代国人的“中华民族”之概念入手,研究隐藏在史料背后的文化与概念,对现代中华民族观念及其认同特征进行检视。美国学者理查德·伯恩斯坦写作《中国1945》时,更是将几个国家的历史记忆摆在一起,分析抗战结束后复杂的中国两党关系及美国和苏联的介入。唐启华在《洪宪帝制外交》中追求袁世凯政府时期的种种真相……可以说,历史,它是记忆的遗骸。人的生命是有限的,不可能把时间中所有的记忆都保留在自己的体内,那些随着个体逝去而疏远的碎片,便失去了活性,作为无机物重新回到混沌当中,而阅读历史书籍的过程便类似一次复活。不同的史观与研究方法代表着不同的还原技术,零落的砖瓦被重新组织起来,构建成一个庞大完整的建筑。然而,当海滩上的孩子完成这栋建筑之后,他却失望地发现——没有几个人愿意走进来。整个建筑空空如也,在历史背后,人们要求的是无休止的线年,为了给历史的框架内填充真相,汉娜·阿伦特前往耶路撒冷,对前纳粹官员的审判进行调查,写出了《艾希曼在耶路撒冷:一份关于恶的平庸报告》,但当这本书第一次出版的时候,引来的却是一片质疑与讨伐。

  可能,人与人之间的真相永远无法共存——听听我们周围的城市里每天会制造多少喧嚣就会明白。质疑、争辩、论战,这些在思想的路上犹如轮胎的摩擦声一样常见。这时候,我们可能需要借助阅读来获取一些固体,即知识,一种能够提供观点与思辨力的材质,让我们在言语中获得足够的抓地力。即使不是为了与他人的真相抗争,它们起码可以帮助我们在现代这个由波、数据、信息代码组成的世界里获得一点自己的观点。在《渐行渐近的金融周期》内,彭文生分析了货币的中性论起源和非中性的总量视角,并且为未来货币的发展提供了包容性增长的建议思考。王建勋在《驯化利维坦》中讨论政府的一般结构和功能职权。贾森·布伦南在《道德与商业利益》中分析消费与道德性之间的关系。这些社科与历史类书籍会帮助我们理解理性的世界。

  可那终归不是自己的建筑。显性的知识,随时都有被遗忘的可能。在一本书结束之后,我们经常会忘掉某一页里的观点,记不清某个学者论述的原句,最后只能求助于用于摘抄的笔记本,但假如有一天,连笔记本也丢失了呢。因此,阅读者的最后兴趣,永远归结于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。它可能会是一面映照世界的镜子,我们面对它,不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容貌,而是为了能够看到我们背后的生活。乔治·夏勒在荒凉的沙滩上为我们留下了一部《第三极的馈赠:一位博物学家的荒野手记》,托尔·汉森则从一片《羽毛》中看到了自然演化的奇迹,沿着这条弧线,J.A.贝克正在观察《游隼》的生活……这些书籍让生活的表象变得更有生机,让我们可以在海浪边以一种温暖的心态《散步去》,在自我和生活间建立亲密的联系。

  有些读者也能通过这面镜子进行透视,看到自己体内的那个幽深的空间。这是一项绝对孤独的事业,在自我体内搭建一个毫无稳定性可言的房屋。克拉斯诺霍尔卡伊·拉斯洛的《撒旦探戈》把人类的整体命运带向虚无,告诉我们,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努力注定都会化为幻影。玛丽莲·弗伦奇试图唤醒我们体内的存在,在《醒来的女性》中讲述了米拉的生存困境。这些文学作品非但无法解决关于阅读意义的困惑,反而把读者带入了更加阴暗的漩涡,生活在文字中发生变形,一切都随着句子流动,最后我们犹如站在旋风眼中的人,身体安然无恙,眼睛里的世界却发生了致命的改变。我们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我、价值、期待,都被一栋接着一栋接连拔起。一页页过去,人物的姓名被遗忘,情节不再重要,故事的脉络早已模糊,只有那最虚无却最真实的体验沉积在体内,作为个体独有的一种无法展示的知识,影响着一个人的灵魂。可我们是终将消逝的,没有人能把文学的精神体验和自己的肉体一并永存。当然,有人会做出对永恒形式的尝试——这就是艺术家们,他们在沙滩上建造最纯粹的房屋,来对抗时间与遗忘,人会消逝,但作品的形式会保留下来,无论何时,只要读者接触到那些艺术作品,就能超越时空的界限,感受到与作者共鸣的精神体验。

  让·科克托选择用光与影来创作戏剧。《科克托戏剧选》是一本纯戏剧,作者用超现实的形式来捕捉自己转瞬即逝的灵感。而现代艺术运动将艺术带到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境地,泰特美术馆的砖头,两个色块组成的至上主义,丧失了温度的艺术正渐渐变成一座空房子,能进入其中享受晚宴的观众越来越少,贡培兹的《现代艺术150年》便尝试重新把观众邀请到艺术的城堡里。阿尔伯特·施韦泽的《论巴赫》则将巴赫的钢琴曲拉向了永恒的空间。然而,想到残破的地中海胸像和原始浮雕,不禁感叹,又有哪一种形式超越我们这片沙滩或大地,在更为宏大的宇宙中永存呢?

  所以,阅读和人生一样,它只是一个不断重新定义自我与世界的游戏。在这个意义上,所有分类都是不必要的,没有任何一个分类能提供给我们永恒而确定的答案。我们的灵魂在冰冷的沙滩上独自游戏,从任何能给灵魂带来一丝启迪的书籍中寻找心仪的材料,所以,我们也取消了分类,让阅读变成一件没有界限的事情。或许我们该像杜尚那样,把阅读这本大书挂在晾衣绳上,凝视它一日日化为虚无的过程。我不知道火星上究竟是否存在生命遗迹,然而,太阳会熄灭,生命会消散,地球会变成夜空中一颗连光芒都不会发出的陨石,而我们曾在一个寂静的屋顶下阅读。这就是阅读本身的终极含义:一个小孩子在沙滩上的建筑游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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