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愿受苦也沉默?BBC这样剖析华人的孤立文化
2017年12月02日丨3412MM丨分类: 文化丨标签: 文化看完整个节目发现,核心其实是剖析华人社区“不愿意发声”的孤立“文化”。而这种集体性的沉默,意味着主流社会的忽视。
11月13日播出的时政栏目“Victoria Derbyshire”,聚焦英国华人社区的健康问题,通过三个调查指出:华人社区普遍存在着讳疾忌医、医学常识匮乏的现象,连华人司空见惯的“坐月子”也“躺枪”,被视为有碍身心的“禁闭”。其背后,则指向了华人社区孤立封闭的“文化”。
几天后,我去伦敦苏活广场的英国华人保健中心听一个讲座,发现不少华人都看过或听说了这个节目,反应不一。身旁一位从香港移民来英国的女士讲,“坐月子是中国人的传统,鬼佬(粤语对洋人的称谓)不懂。”
华人保健中心的总监Eddie Chan接受了“Victoria Derbyshire”的访问,他认为这个节目“很好”,又补充说,很多背后的问题,节目还没有涉及。
我也看了这个节目。一开头,外景记者一番开场白即交代了主题:“ 大家都知道,华人是个安静的少数民族,习惯低着头用功工作。因此专家认为,很多华人的健康问题被忽略了。”
起初我一头雾水。不关心公众事务、也不惹是生非、喜欢工作和赚钱——这是外界对华人的一种刻板印象。也许这种处事哲学挺普遍,但是跟健康问题能有什么关联?
看完整个节目发现,核心其实是剖析华人社区“不愿意发声”的孤立“文化”。而这种集体性的沉默,意味着主流社会的忽视。
记者采访了伦敦国王学院医院的华人医生胡洁,胡医生介绍:坐月子有严格的规定,比如不用冷水,不洗澡,不出门等,“甚至我自己也坐过月子”。她认为,产后不同外界接触,“有可能会导致妈妈和新生儿的一些健康问题不易发现。”
很明显,节目的基调是以质疑的视角看待“坐月子”。因为西方人产后没有类似禁忌,新妈妈通常正常出门活动,也接受医生上门体检,产后“隔离”被视为不可思议。
接下来,镜头转至一个华人家庭的厨房,两名衣着入时的华人女性,为产妇做月子餐。记者站在一旁,问:“坐月子不离开家,不洗头,不洗澡,只吃某些特定的食物,为什么相信这么做可以起到恢复身体的作用?”
通过双方对话能发现,也许记者把坐月子简单化地理解成了“不洗头”“不洗澡”“自我禁闭”等一系列带有仪式性的“怪癖”——类似“辟谷”?而沉浸在习俗中的两名华人女士并没有意识到记者的关切,只是从养生角度强调坐月子的重要,双方多少有点各说各话。
随后记者通过视频采访了一个正在坐月子已经28天没有离开家的产妇。陈女士来自新加坡,很乐意坐月子,“这是我们的文化,”她讲,不坐月子反而担心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一种亏欠。
陈女士表示,英国丈夫和其家人并不了解坐月子还需要附带一整套繁琐的规矩,“这是文化上的隔阂”,意思是:他们根本不懂。
节目借助胡医生的分析总结说:新妈妈和新生儿被孤立起来,可能带来严重后果。一是很难发现健康问题,二是有了问题尝试自己去解决,因为生育在华人观念中是不允许伤心的,不允许不高兴,不鼓励负面情绪,很多时候,产后抑郁症就很容易被忽视。
值得注意的是,“坐月子”的英文“Confinement”本身就是“监禁”、“禁闭”的意思。不难想象,从西方人的视角,坐月子已经成为一个负面事物。尽管,并不是所有的华人家庭都坐月子。或者,即便是坐月子也并不都是采用不洗澡、不洗头、不出门的古法,随着生活的提高和观念的改变,大概坐月子还引入了养生调理的概念。
第二个故事,外景记者采访了一个香港移民,得了四期癌症,目前在治疗。这位女士介绍,早期来英国的华人多数在餐馆,工作辛苦,忽略了健康。她查出癌症之后,完全不能接受。说,“部分华人看癌症就像是恶魔,甚至不愿意告诉家人。”
现在她选择面对镜头,希望现身说法,让华人多关注自己的健康。女儿对母亲的勇敢感到惊讶,为之落泪。
受访的肿瘤科医生Lip Lee认为:华人有一种倾向,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疾病,包括肿瘤,其实早期正确治疗没有问题,可以不需要受苦。但是很多人否认,认为痛是正常的,那是命,或者选择去看中医。他说:“很难说服他们和癌症抗战。”
我觉得这位医生的话至少点中了部分关键:华人中确实普遍存在一种消极的观点,认为癌症等同于死亡,没办法治疗。
我的家庭也有过类似经历。父亲1999年确诊得了胃癌,当时在中国整体社会观念里,的确认为癌症是不治之症。一旦身边真出现一个癌症病人,全家人都感受到了强烈冲击,既盼望出现医学奇迹,也做着最坏打算。
我记得医生经常神神秘秘把我们叫到病房外,表情严峻通知父亲的病情变化,还特意嘱咐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他。这些暗示在家庭成员中制造了更大的压力。连医生都无法做到正确处理,可想而知,癌症造成的精神压迫远远超出了病痛本身。
父亲是书画修复专家,一根根清理出银雀山汉墓出土的《孙子兵法》竹简,在周围人眼中他一直优秀,在家人面前也保持威仪,但是癌症把他的自信心一点点摧毁了。一家人的生活也发生了极大改变。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年,每个人过得都很辛苦。
也许在最近十几年,无论患者还是医疗界,对癌症的认识都经历了一个很大飞跃。我想对于癌症的恐惧还因为保障机制的不完善,觉得那是一个治疗的无底洞。等到医疗关系的各种乱象理顺之后,或许患者才能说出“其实我们可以不必受苦”。
节目第三个小节,采访了73岁的邓先生,独居伦敦一隅,患了前列腺癌,却拒绝化疗。疼痛让他无法行走,他只有在无法小便,忍受不了疼痛时才寻求帮助。
Eddie Chan认为,类似邓先生这一代华人老移民,英语不好,生活相当孤立,他们不了解英国的NHS(国民健康服务系统)可以提供很多服务。但是因为不懂语言和文化不通,使用不了这个医疗体系,患病后缺少治疗和外界支持,没有享受到英国为国民提供的全部服务,十分可惜。
至此,这个片子通过生育、重病、养老三个环节,勾勒出一个把自己孤立和封闭起来的族群形象。记者小结道:“能否这样总结,在英国的主流媒体、政治和文化圈,缺乏华人的代表声音。而这种安静其实是致命的。”
——这个点题回应了开头的疑问:社区封闭和健康问题确实存在关联。因为别人关注不到沉默者的迫切需求,从而造成了政策上的盲区。特别是当整个族群都如此的时候,问题就变得突出了。
Victorial再次强调了华人的不愿意发声的文化:在英国,有一个少数民族是透明的,他们很少站出来、讲出来,更不用说在国家级别的对话中发声。
演播室来了一个不愿意正面出镜的20岁华人女孩,讲述她的53岁妈妈忽视健康的故事:她12岁的时候,妈妈体检显示不正常,但不以为然;三年后医院来信要求妈妈复查,妈妈拒绝去,也拒绝承认有病;女儿18岁的时候,妈妈病情严重了,还自以为是得了高血压,直到有一天晕倒,去医院查出了子宫颈癌,很快去世。
女孩说:怕家人看到这个节目会跟我断绝关系。因为我们(华人)骨子里是很骄傲的 ,宁愿忍受痛苦,也不愿意讲出来。如果说出来,就不再骄傲了。
Eddie Chan又以亲身经历说明: 20年前,他自己5岁的儿子得了脑瘤,告诉了在香港的父母,但是父母完全保持了沉默,没有任何反应。
他说,一些华人相信得了恶性疾病是因为做错事,在亲人身上得到某种“报应”,害怕本族群的议论,因此不愿意向外界求助,而是独自承受这种压力。这种文化上的心魔很难破除。
胡洁医生表示,“华人可以去使用NHS,但是较少使用NHS服务。”她认为这是华人爱面子的文化,觉得生病告诉别人是丢人的事情,把病限制在很小的家庭范围,阻碍了寻找最好的医疗服务。
话题转到坐月子。受邀的嘉宾梁女士认为,坐月子是华人的风俗,体现了对妈妈的重视,她说到华人深信的一种观点:产后照顾不好身体,可能落下病根将来引发其他病症。
“Rubbish(垃圾)!”主持人忍不住插话,觉得这个观点完全不成立——以西方人的务实观点,现在和将来得病根本没有联系。
梁女士让主持人的反应弄笑了,她说,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,没有坐月子,会跟将来的健康问题产生联系,但是我们深信并且也会尽力做好,避免将来的健康问题。
梁女士:华人相信食疗的作用,吃一些温性的食物,疗养身体。其实很多月子饭是高卡路里的,妈妈的运动量也不够。
至此关于坐月子讨论结束。我认为,整个节目里这个环节表现最弱。不至于是偏见,但是西方人的确很难全面把握和领会坐月子的精神气质。
坐月子在中国有悠长的历史,是从落后的环境一路摸索和发展起来的,从前居住环境和卫生条件不佳,所以为了保护新妈妈,产生了不洗冷水澡不喝冷水等禁忌,最终形成了一种仪式化的传统。剔除掉不符合时代的部分,现在又融入了养生的概念。这种文化风俗只能去逐步改造,却很难全部否定及割除。
BBC严肃地讨论华人社区健康议题,值得称道。将华人社区的健康问题引伸到不愿意发声的族群文化层面,独具眼光。其实沿着节目的讨论可以继续追问下去:华人这种不愿意发声的文化是怎么造成的?
华人在19世纪初来到英国,目前占英国人口比重为0.9%,2015年,华人是除了印度人之外,英国最大的一批移民。
早期的英国华人很多来自香港,大多在餐馆工作,有一定的封闭性。后来其他地区的华人群体陆续加入进来:越南华人、东南亚华人、台湾华人等。新一代华人移民则以中国大陆为主,似乎也更活跃。
交谈中,大家都感慨,华人是出了名的不爱出声,相比在英国的其他少数民族,不喜欢提意见,不喜欢提出异议,喜欢大事化小。
他告诉我,调查发现,华人群体存在一些具有族群特点的疾病。比如英国华人的乙肝感染率很高,超出英国平均水平20倍。原因一是家族传染,二是不使用公筷的习俗。这些属于特定族群的疾病,遗迹石器时代-遗迹石器时代私服网是为广大经典石器迷所建立的社区私服发布站,有赖于向社会和政府机构呼吁,采取必要的医学干预,“不出声,政治家就不会发现他们。”
胡洁医生说,现在主要的统计,华人被纳入“其他”种族,因此很多针对性的问题没有办法体现出来。他们正在呼吁收集更多有关健康需求的数据 ,希望为华人社区团体争取更多的资金。她说:“我们沉默,我们有礼貌,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被忽视。”
在我看来,英国华人群体看似庞大, 但相比其他族群,也许是最复杂和最脆弱的。华人来自不同的区域,这些区域有不同的社会形态、不同的教育方式、不同的生活习惯、不同的诉求,造成了事实上的隔阂与分散,缺乏统一的声音发出来。并且,大部分华人缺乏如何争取权利及如何发声的传统和训练。在英国这样的多元社会,缺陷就变得突出。
总体上,华人是具有强烈的文化特质的民族,大家来自五湖四海,血液里流着相似的价值观。这档节目里,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那位拒绝治疗还谈笑风生的邓先生。面对镜头,邓先生说, “所有病都会死。最重要的是,我的孩子都长大了,受到了教育。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,生死都无所谓了。”
这话令我动容。西方人并没有中国人这样的观念。你可以批评拒绝治疗是一种无知,但是只有中国人才能明白邓先生朴实的话里所蕴含的力量。恰恰是这种观念,塑造和延续了我们这个叫做华人的族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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